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了,我的面前仍然晃動著那一對目光,每次想起那個男孩,我的心里都悵然若失。
去年冬天,父親因病在縣醫院重癥監護室住院,我也陪在那里。除了護理父親,每天見到的大都是一場場親人間的生離死別,但最讓我覺得悲慘的,仍是那一母一子。那已是臨近春節的一天深夜,外面忽然一陣喧囂,醫生把一抬擔架推進病房,很多人擠進家屬休息室,最中間的是一位小個子的女人,他幾乎是被人拖著來到這里,一下癱倒在地上,一聲聲凄慘的叫著病人的名字,嗓子已經哭啞了,在她身邊是一個小男孩,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兒子,六、七歲的樣子,一動不動的望著女人,引起我注意的是那雙眼睛,我的腦海中忽的閃現出一個詞語:“鹿眼”,我終于知道了什么是小鹿一樣的眼睛,小眼睛圓圓的,好像整個都是黑眼珠,那目光是那么純凈,那么驚恐,眨都不眨一下,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只是呆呆得看著母親。在這里,見過那么對妻子、兒女對垂危親人的悲情呼喚,我似乎有些麻木了,但面對著雙眼睛,我的鼻子一陣陣發酸。
從人們的紛紛議論中,我才知道,是鄰近縣城的一家小型煉鐵廠發生事故了,據說是因為高爐煙囪頂部的除塵設備出了故障,又沒有專門的維修人員,只有一名電工想爬上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剛爬到煙囪口就一頭栽了下去,其他人嚇得手足無措,被推進來的這個人平日比較熱心,又比較聽話,他身邊的一個人隨口說了一句:“你過去看看,”他就毫不猶豫的沖了過去,也被二氧化硫熏倒,聞訊趕來的縣消防隊員趕到這里,又有兩個人被熏倒,才被其他人拽了出來。這個痛哭的女人是那人的妻子,是個外地人,男人家里窮,年近四十了才娶了她,兩人同在一家工廠打工……
醫生叫他們過去一下交代病情,女人領著孩子強撐著走了過去,由于二氧化硫吸入過多,并且時間較長,病人情況不容樂觀,要做好思想準備。女人忽然蹲下身子,給醫生跪了下去,想說些什么卻忽然哽咽住了,男孩仍然沒有說話,也靜靜的跪在醫生面前,兩眼仍是那樣清澈的望著醫生,醫生急忙俯下身去:“不要這樣”,我知道,這樣的事情他經常碰到,他這句話沒有任何表情,但這次,他的目光和男孩碰了一下,忽然慌亂的躲開了,對大家說:“外邊天冷,扶他們進去吧”,他的眼圈有些發紅。
女人不再大聲哭泣,只是不斷叨念著丈夫的名字,念念有詞地說“你怎么這么傻,別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為什么沒有專門的人去修那個東西?你叫我今后怎么過下去啊……”每一個字都令在場的人心碎。大家圍在周圍,低一聲高一聲的勸解著她,叫她為了孩子要注意自己的身體,聽到孩子兩個字,她一把將男孩摟在懷里:“兒啊,你快叫一聲爸爸,把它喊回來吧……”男孩把大半個臉藏在媽媽懷里,任憑媽媽把他來回推搡著,兩眼呆呆的望著前方,又看看媽媽,用小手去擦媽媽臉上不斷流淌的淚水。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女人平靜下來,埋頭躺在椅子上,家屬休息室里寂靜無聲,大家都在等待著什么。忽然,男孩張了張嘴,一聲稚嫩的童音打破了寂靜:“爸爸是為了救人,他是英雄嗎?”沒有看著任何人,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真地在問誰,眼神中充滿迷茫。屋里仍很寂靜,沒有人回答他,因為大家怕傷害了這顆稚嫩的心:如果大家對除塵設備的故障處理有更深的了解,如果他是一名專業人員,如果大家都有一些安全防護知識,不是隨意要求別人,如果他對別人的指使不是那么沖動,如果指使他的人是那家工廠的負責人,如果他爬上去時帶上一些防護設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如果,他,只是一個犧牲品。
一天之后,那個人還是離開了人世。后來聽說,這場事故一共死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抬進醫院時就沒有希望了,送進重癥監護室這個,因為堅持到了24小時,不是當場死亡,所以不屬于重大事故,廠方只是賠償了一筆數目可觀的費用,關于是不是英雄,沒人再考慮這些。我不知道那位妻子的手接過錢時是不是還是那樣顫抖無力,那雙小鹿似的眼睛是不是還是那樣的純真。留給我們的,只是無盡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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