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說:“過了二十三,天天都是年。”盼望著,盼望著,春節的腳步越來越近,年的味道也越來越濃。也許是年紀大了,兒時過年的情景總是浮現在眼前。
我的家鄉地處皖北平原上的蒙城縣農村,上世紀60--70年代時,村里還不富裕,多是自給自足的生活,過年殺豬是家中的一件盛事。
那時不像如今的規模養殖,雞鴨豬鵝都是散養。開春買的豬仔待育肥到年關恰好能殺掉過年。記得有一次跟父親去集市買豬仔,我們這里仔豬多稱豬秧子。賣豬的漢子多包個藍邊白頭巾,或戴個棉軍帽,粗布的黑棉襖裹身,扎個寬腰帶。標配是耳朵上夾著支手卷煙絲,或者手持旱煙鍋不時在鞋底上磕打。那會兒,人都特誠信,如果沒錢買豬秧子還可賒著,待年底殺豬賣肉再還賬。父親買了一頭黑色小川豬弄回家。為免它生分不吃食,大人要先給它“開光洗腦”,去除驚嚇。大體是找來只水舀子,在它頭上挖來挖去,口中一直念叨 “小豬小豬別想家,這里是你姥姥家”的曲兒。你還別說,這法子真靈,小豬很快會適應新家。
農村散養喂豬多是天然食料。除了少有的家庭泔水,米糠和麩子是少不了的。正因為這多種維生素的輔食,豬很少長病。夏秋季節小豬多是吃草,冬季多以地瓜和磨的草面子為主。這小豬只要吃飽喝足就是曬太陽、睡大覺,你踢它幾腳,也只是哼哼兩聲,懶得理你。豬的日子是 “兩飽一個倒”實在幸福。它一天長一個樣,濃身油黑光亮。在那讀書苦的歲月,有時真羨慕小豬的生活。
小豬一天天長大,我們也數著天兒盼望吃肉啃骨頭的時光。年關越來越近,只是豬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和歸途。
臘月二十幾到了,豬也育肥到了二三百斤。那時,父親雖請個殺豬能手,但僅憑一己之力還是不行的。每年都是街坊四鄰合伙殺豬,每家出個能干的勞力,穿上倒褂,登上膠靴,準備一口大鍋、弄案子、搭架子等。先是逮豬,多是幾人在院子里趕豬,待豬兒湊近時,用小手臂粗的棍棒猛擊豬的頭部。一棍下去將其悶暈,然后幾人蜂擁而上,按的按,綁的綁。豬在哀嚎慘叫中已被縛住四腿,只得聽天由命了……
旁邊的大鍋早已支起燒水,水溫一般80度左右,太涼不易脫毛,太熱容易將豬皮弄壞,影響成品肉的觀感。水溫好了,幾人抬起豬丟入滿是蒸汽的鍋里打上幾個滾兒,真是 “死豬不怕開水燙”,已無生命體征的豬只能任人擺布。幾人薅的薅,刮的刮,趁熱去除豬毛。
除毛后的豬就等上架開膛破肚了。小孩最愛等的就是這一時刻。大人會讓孩子早早準備幾個玉米粒兒,將摘出的尿泡裝入玉米粒,吹成氣球,綁上木棍,就造好似燈籠,又有似撥郎鼓發聲的玩具。年味兒在孩子們搖曳的尿泡里流淌,幸福的時光在殺豬過年時成為夢想。
卸下的豬頭,摘下豬下水,一盆豬血,便是農家人的年貨。成扇的豬肉是要去集市賣錢補貼家用的,孩子過年的新衣服、學費、種子、農藥、化肥等許多花錢的地方都等著這個呢。
印象里,殺豬當天是要犒賞殺豬工的。炒燉的肉一般是從血脖處割上幾斤,這兒的肉肥瘦恰好,又不破壞整扇肉的品型。我清楚地記得,鄉下四鄰街坊一年也難得坐下來吃上幾次團圓飯。對殺豬工來說,過年的幸福是一碗盛滿愛意的殺豬肉,那是一年辛勞的總結,也是鄰里相守鄉情互助的凝聚升華。
豬的渾身都是寶。隨后的幾天里,一鍋又一鍋用豬血蒸的血糕香飄滿院,一壇又一壇用豬大腸灌的腸子封存,待來年割麥子時再派上用場。豬頭成了供品,心肝肚肺成了年夜飯里最好的下酒菜。
歲月是把無情的殺豬刀,時光不能倒流,只剩下回憶。一晃離開農村四十多年了,在城里生活也越來越好。只是這些年,再也吃不出那殺豬過年的濃濃鄉情。(王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