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的安全員
一個字，就是“忙”
“這里以后是一個空中花園”，賀工說。這是我在采訪過程中惟一一次看到他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站在21層的屋頂上，對面最高的兩個建筑就是北京著名的京廣大廈和京城大廈。“看見那個藍色的大廈了嗎？京城大廈，去年我在那里干！”
和賀工一起踏上施工電梯，其實我挺害怕，嘴上卻不好說出來。電梯一直往上，路上的汽車、樓房變得越來越小，風也越來越大，到了10層，電梯“哐”地停了，我心里咯噔一下。繼續向上，到21層，賀工看看我們：“就21層吧，高了你們吃不消”，臉上仍然沒有表情。大樓建成后高258米，我上了還不到一半。整個北京電視中心施工現場還只是鋼結構，不遠處有幾個焊工戴著防護面具在工作，一陣陣藍色的光亮和濺落的火花，已經鋪上水泥的地上蓋著用于養護的稻草墊子，防火人員拎著水桶來來回回地認真巡視。賀工指著地上的稻草，“這些都是易燃物品，所以一定要有看火的。”風呼呼地吹，刮得我這個南方人幾乎要窒息，工人們都戴著在大街上已經絕跡多年的大棉帽。
“建好了的京城大廈你上去看過嗎？”我問。
“施工一完就封現場了，我們哪能進去？”賀工沒有回頭，仍然凝視著不遠處藍色的京城大廈。“這個工程完了就忙下個工程了，哪里有時間去，再說，現在咱連門都進不去了。”
“你想看看修好后的電視中心21層的這個空中花園是什么樣的嗎？”
“再說吧，忙著呢！”賀工轉過頭來，檢查了附近一個焊工的安全帶。
賀工自開工以來就一直住在工地，一兩個月才能回家一次。賀工的家在密云，坐車只要一個多小時，女兒正在上高中二年級面臨分科，賀工希望女兒選理科，女兒卻喜歡文科，賀工說自己也沒有時間和她理論，賀工說得最多的一個字就是“忙”。
不跑不看，心里不塌實
北京電視中心是北京市60項重大工程之一，也是2008年奧運會配套項目，受到北京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視，對工程也提出了“國際水準、國內一流”的標準。賀工所在的建工集團總承包二部負責整體基礎工程和綜合業務大樓。
工程意義重大，各級領導盯得緊，任務重，檢查也多，對安全的要求更高，日巡查、周連檢、月講評。“我干安全這么多年，這是檢查最多的一個工程了。”檢查一多，勢必要影響工程進度和管理，賀工覺得挺為難。干安全的都是越做膽越小，總會覺得哪兒都危險，都需要注意；可干工程是越干膽越大，僥幸沒事過了關，膽子就大起來。每天一兩百米，上上下下得跑好多趟，上面風大，吹得臉紅彤彤的，耳朵嗡嗡響。“不跑著不看著，心里不塌實啊！沒有人讓你跑，可一旦出事，你是有責任的。已經安全生產810天了，一不小心，前功盡棄！”
領導的重視比什么都強
工程重要，樓上要是冒個煙兒，市政府都要問問。集團里、公司里、項目部對安全工作都非常重視，而且支持安全員的工作，讓賀工覺得工作開展得挺順利。問到做安全的難處是什么，賀工只是說：“做安全最重要的就是領導重視，只要領導重視了，工人就聽話了。我就是個婆婆嘴，什么事情都得說。我們辛苦，但是工人更辛苦。就拿焊工來說，前面幾千度的高溫，背后冷風呼呼地吹。掙錢都不容易，我也看在眼里，一遍遍地跟他們說，如果真違規了，肯定要罰。”
基層安全員比任何人都深知工人的不易，在北京電視中心工地，將專為施工人員建得宿舍，即“民工之家”改為“員工之家”，一字之差，安全員心里都挺高興。“工人的問題解決了，他心思就集中了，也不容易出危險了，其實也是我們的問題解決了。安全是靠大家自我防范，不是靠我們幾個瞎忙活。”
基層安全員的尷尬境地
安全員定位不清
不僅是機關的安全管理人員，連基層一線安全員也一樣青黃不接，主要原因就在于安全員的定位不清，“責、權、利”都不明確。安全崗位、安全員在企業基層中到底處于什么樣的地位，賀工、李工、樸工都不清楚。
基層安全員能否受到重視、順利開展工作，完全取決于領導的個人素質和對安全的認識。做安全的最大的幸運就是遇到一個理解并重視安全工作的領導，這不是說為了給自己加工資提高待遇，而是工作開展起來沒障礙。問及做安全的難處，賀工說得并不多，因為他就遇上了重視、理解安全工作的領導。電視中心工程項目經理說：“管安全的就是發現問題，問題發現了沒有解決不是安全員的問題，而是領導的事。”就為這句話，3個干安全的感動了好半天。電視中心安全生產810天，與領導的理解和支持是分不開的。
后備人員饋乏
鋼結構建筑施工，最危險的就是焊工，電視中心整個工程，每天大約有50個焊工在同時作業，賀工不僅要負責焊工的個體防護、消防，自己以前也是焊工，所以連焊工的質量這一塊也跟著看了。“最大的困難就是做安全的人太少了，一人兒跑不過來。像北京電視中心這樣大型復雜的施工工地，像我這樣在施工現場跑著看著的安全員最起碼得4個。”除賀工，整個工程還有專職管防護的李工和管消防的樸工，雖然他們手下有近50名兼職的安全員，可是這些安全員都有他們自己的主業。
電視中心工程配的這3個安全員都奔50了，還沒有合適的年輕人來接替他們。樸工記得以前公司安全科有9個人，只比生產科少一點，現在只剩下4個人了，而且這4個人要管消防、環保和安全。
據了解，為了保證工程質量，工程項目部安全人員都是項目經理精挑細選欽點的，但人手還是不夠。電視中心是各級重視的“標桿工程”，基層安全員尚且缺乏，其他施工工地的情況就可想而知了。
安全員也是弱者
李工和樸工都是大專畢業，有中級職稱，但是一個走的是政工系列，一個走的是工程系列。安全員比其他諸員付出的勞動和承擔的責任大好多倍，但是待遇相差不多，有的甚至還不如。以前建工集團有個規定：安全員應該享受一線工長的待遇，但是下屬公司獨立核算之后，這個規定隨之消失。
在建筑工地施工的工人沒有上班下班的概念，只要看得見就有活做，工程緊張的時候夜里點著燈也要干，只要有人干活，就必須有安全員在場，安全員也沒有上下班時間，更不要提周末、五一、國慶，連春節加班也沒有加班費。務工農民是弱示群體，可是一線的安全員也同樣缺乏保護，《勞動法》真正對勞動者的有效保護，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安全工作的執行落實在基層安全員的肩上，但是既要求安全員對領導堅持原則，承擔責任，又把對安全員業績考評的命脈放在領導手中，這樣的管理形式束縛著安全員工作的開展和作用的發揮，對待安全，應該用獨立于其他人員和部門的垂直管理形式。以前城建公司就有一種很好的做法，安全員在工作關系上隸屬于項目部，在人事行政上脫離項目部，由公司直接任命和管理，這樣以來安全員在工作上就比較能放開，不怕得罪項目經理，敢言敢做。
建工集團就要改制了，改制以后何去何從，賀工自己也不知道。現在工程還很忙，沒有時間來考慮這些事情。
北京電視中心工程建成后，工程的設計師站在自己輝煌的建筑面前，能自豪的告訴世人：這是我設計的。那個時候，賀工和他的同事們，能有一個機會到中心來看看21層的空中花園嗎？那個時候，他還在做安全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