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電視臺經濟半小時2月3日播出了聚焦重慶開縣井噴一年后村民生活的節目,以下是節目內容:
今天我們的系列報道《這一年,你還好嗎?》,要講述的故事,發生在重慶市開縣的一個偏僻山村——曉陽村。2003年12月23日夜里,就在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山村,一場災難悄然降臨。
開縣井噴回顧
2003年12月23日晚十點左右,隸屬于中國石油集團四川石油管理局的川東北氣礦羅家16號天然氣井起鉆時突然發生井噴,大量含有高濃度、劇毒硫化氫氣體的天然氣噴出并擴散。
這是建國以來我國石油行業最大一起安全責任事故,井噴造成了嚴重的人員傷亡。
(243人死亡、2142人中毒住院治療、65000名居民被緊急疏散,經濟損失6432萬元。)
井噴事故發生地的曉陽村成為受災最嚴重的地區。由于事發時正值冬季,村民都是從睡夢中驚醒,不知該往何處逃生,加上山區交通不便、通訊不通,最終有177名曉陽村村民踏上了不歸之路。
(一夜之間 家破人亡曉陽村145戶家庭面目全非)
曉陽村將近一半的家庭在事故中失去了親人,村里一下多了100多座新的墳頭,當我們走在曉陽村的山野小徑,這些新墳常常觸動著我們。而曉陽村的村民們,他們每天都要面對這樣的情景,他們每天都生活在巨大的傷痛之中。
村民找政府
一場飛來橫禍徹底打破了曉陽村的平靜和安寧,將近一半的家庭在事故中失去了親人。面對人間最沉痛的打擊,曉陽村村民能否承受住重創,井噴事故會不會給這個原本就在貧困線上掙扎的小山村雪上加霜?曉陽村的命運牽動著我們的心。我們的記者帶著這個疑問回訪了曉陽村。
井噴事故發生后,重慶當地政府盡最大努力對災民進行了安置,并且組織了多個工作隊到受災嚴重的地區進行慰問。隨著災民的順利返鄉、遇難者賠償工作的展開,曉陽村村民的生活似乎又逐步回復了正常的秩序,但是誰也想不到,新的危機接踵而至。
2004年2月到3月間在高橋鎮政府門口經常出現大量的村民,當時正是井噴事故發生后,善后處理工作最緊張的階段,然而就在賠償款陸續到位的同時,為了能盡快得到賠償款,大量村民等候在鎮政府門口。
譚祖科,曉陽村5組的村民,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和妻子都要到鎮政府去一趟。
譚祖科說“曉陽村村民那個時候確實心情不好,那個時候沒想到什么反正人家去我也去”
37歲的譚祖科原本和妻子一直在大連打工,井噴事故中,他一共失去了母親、大哥等8名親人,其中,三個子女的遇難幾乎讓他和妻子崩潰。
他說“以前我的孩子是那么高了
以前我孩子最大的14歲,最小的9歲”
巨大的打擊讓譚祖科夫婦難以承受,他們能夠想到的唯一解脫方式就是去找政府說一說。
譚祖科說“好象肚子里有一股火,說說話消消氣就沒事了”
高橋鎮黨委副書記 向曉華說“要說鬧事,純粹說是鬧事也說不上,反正就是發泄,內心的那種不平衡,失去親人的那種悲痛,發泄了以后,他心里面才平衡一些 好受一些”
高橋鎮黨委書記 廖瑞卿說“他們不是找政府什么麻煩,而是的確一時的心態難以平衡,創傷太大太大”
張世連
1991年就開始在外打工的張世連是村里公認的能人之一,眼前的這棟房子就是1995年他用打工掙的錢蓋起來的,當時,村里沒有人不羨慕他。不過井噴過后,他和妻子再也不愿回到這里了。
“下面凡是在家里面的,都全部一個也沒逃出去,就這一塊的有的起來都沒有跑出去,像這家,這家(死了)四個,這家也是四個,這家也(死了)三個,這家兩個 那邊那個也是” 張世連指著不同的家庭說。
這次井噴,張世連的父母和一對兒女同樣也全部遇難,屋后不遠的一塊空地上,四個人的墓碑格外醒目。
井噴過后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張世連每天都要到老屋這里來轉一轉,有時一呆就是大半天。
屋前空地日漸荒蕪,曾經生氣勃勃的小院也是雜草叢生,看到這些,張世連常常忍不住淚流滿面。
最讓張世連灰心的是,貧窮的家鄉依然貧窮,村里連一條像樣的路都沒有。
雖然沒有像其他村民那樣上政府討說法,但在張世連內心,他已經做好了離開曉陽的準備。
故救援結束了之后,世人矚目的曉陽村很快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對村民來說,平靜之下,是他們走不出的傷痛。曉陽村在事故中死去的,主要是老人和孩子。現在老人沒有了,孩子沒有了,年輕人要離開這里,失去了歡笑的曉陽村,似乎也失去了未來。
向曉華素材
面對各種災難,我常常聽到一個詞,災后重建。但是,對身處災難中的人們來說,這個詞的涵義,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需要重建的,不僅僅是村莊,還有他們心靈中的家園。所以,在去曉陽村的路上,我們一直在想,這樣一個遭受滅頂之災的山村,究竟如何開始它的重建之路?在曉陽村,我們就認識了一個記錄了這一過程的鄉鎮干部。
高橋鎮副書記向曉華業余愛好攝影,他用自己的積蓄買了臺家用攝像機,而且養成了一個習慣,把平時看到的都拍下來。井噴過后,他被派到曉陽村當駐村干部,他用手中的攝像機見證了曉陽村最艱難的時刻。
向曉華說“三月份以前還在鬧事,無心工作,無心生產,使我們辦公無法正常進行,我們就不能按時吃飯,曾經有時我們一天,就吃一包方便面,還沒有開水”
向曉華回憶說,變化是從2004年3月開始的,那個時候,隨著補償資金的到位和社會各界的慷慨捐贈,高橋鎮啟動了以通路、通水、通電話為內容的“三通”工程。這項工程要解決的就是曉陽村民反映最強烈的基礎設施問題。
他說“三月份過后,我們號召積極投入災后重建,在黨員干部的帶領下, 帶著他們投入了災后重建,使他們得到了感化,的確我們以黨員基層干部來帶頭,搞災后重建,讓他們看得見摸得著,然后慢慢感化他們,他們逐步,一個兩個,十個八個,越來越多參與了災后重建”
在向曉華拍攝到的30多盤磁帶中,記錄下了曉陽村村級公路修建過程中,村民態度發生的一個微妙變化。
向曉華說“我們剛開始災后重建的時候,群眾很不相信,剛開始就是兩三個黨員參加,參加我們的規劃,最后我們實施的時候,也是極少數的黨員參加,就一天一天慢慢慢慢的,看到我們付出實際行動了,一天比一天人多,一天比一天人多, 前后花了三個多月,整治這條公路,最后達到了百多人,每天有百多人在工地上搞災后重建 整修公路”
三個月的災后重建,解決了困擾曉陽村二十年的行路難、飲水難和通訊難。村民生活的環境發生了質的改變。
(整個災后重建工程中,高橋鎮共安排資金3250萬元,整治維修村級公路293。3公里;為災區24個村7800戶村民接上了清潔衛生的自來水,解決了了人飲問題;新裝程控電話300門,曉陽村受災最嚴重的村民家家都裝上了電話)
曾經大鬧鎮政府的譚祖科利用在外打工的技術也參與了村里的飲水工程建設。
就在日復一日繁忙的工作中,心頭的創傷也在一點點地愈合。
向曉華說“現在就好受一些,因為畢竟來說我們是要得享受了嘛”
現在,村里的公路、自來水和電話也都通了。但僅僅有了路,并不能讓曉陽村走出悲傷。縫上這道傷口,還要靠曉陽村自己。
張世連當村支書
井噴事故發生后,在中石油集團和開縣地方政府的幫助下,失去親人的家庭拿到了少則幾萬,多則數十萬的賠償。此外,包括紅十字會在內的社會各界給遇難者家屬捐贈了上萬元的財物,一年間,高橋鎮共獲得各類財物補償價值超過5000萬元。物質的豐富能夠讓曉陽村人振作起來?那些曾經準備離開的村民是否愿意留下來?
三通工程改變了曉陽村的面貌,也讓人看到了曉陽村新的希望。物質生活的改善只能緩解災民的情緒,如何讓他們真正擺脫陰影。
井噴事故后曉陽村出現的一個新變化。按照當地習俗,死去的親人要埋在自己房屋的周圍,于是,漫山遍野的新墳成了井噴后的曉陽村最引人注目的景象。
冷漠的墳墓帶走了親人,也似乎帶走了生氣。遭受重創的曉陽村人需要物質安慰,更需要精神上的振作。誰來帶領他們走出低谷呢?
開縣高橋鎮鎮委書記 廖瑞卿
他說“當時我們考慮到井噴前井噴后的支部書記周克安同志年事已高,已經近退休的年齡了,而在曉陽村我想找一個比較合適的,而符合曉陽村現實發展的支部書記惟有他”
高橋鎮黨委書記廖瑞卿看中的是曉陽村村民張世連。
“雖然他是高橋的一個山區農民,而通過在外面打工,接受了外面社會的一些影響,視野開闊,回來過后我與他只接觸了一次,從接觸當中認為該同志有一定的經濟發展頭腦”
然而,此時此刻的張世連滿腦子想的都是外出打工。在井噴事故中失去父母和兒女后,曉陽已經成了他的傷心之地。
廖瑞卿說“第一次找他,他根本不愿意,由于當村支部書記確實經濟待遇很低 而且政治待遇也不高,第一次我是跟我們一個副鎮長到他家,當時他說‘我肯定要出去’,而后時隔半個月,大概是五月中旬的時候,我又去找他,當時他正好跟他的愛人因一點口角爭執,并且他的愛人已經跑出去,回來過后,我跟張世連反復說,你錢掙得再多,但還是要一個思想上的寄托,如果說在家能夠和你愛人一起生下一個孩子就是你最大的希望和寄托”
廖瑞卿的這句話深深打動了張世連,在三次上門做工作后,張世連終于轉變了想法。
廖瑞卿說“通過三次做工作終于同意留在家”
當上村支書后的張世連似乎有忙不完的事,眼下春節快到了,他要慰問村里的孤寡老人,要安排農田水利建設,還要看望放假回家的學生。更多時間,他是和村民們商量,怎樣能夠盡快富起來。
張世連:“我們有這個設想,是不是在家里,根據我們這里的地理條件因地制宜搞一些農業方面的種植方面的包括養殖方面的項目”
現在這個時候各地的村干部,都在走訪五保戶問寒送暖,張世連這時也正忙忙碌碌的為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們,準備錢、酒和米面。災難一年之后,曉陽村終于開始回歸正常的生活。而新的希望,正在這種艱難的回歸中悄然孕育。
孩子
張世連過去在廣東打工的時候,每個月能掙三千多元,現在當上了村支書,他每個月工資只有兩百元。但張世連告訴我們,他喜歡現在的工作。曉陽村,還有很多像他這樣的村民,也在用勇氣和努力,重建曾經失去的家園。他們不會離開這里,他們要在這里重新找回希望。
11月到12月間,曉陽村先后有七個在井噴事故中失去孩子的家庭新添人口,就在張旭出生后的十七天,譚祖科也生下了一個女兒。
2004年12月底,當記者再次見到譚祖科的時候,他正抱著剛剛滿月的女兒。
他笑著說“醒了 你想干什么”
就是這個稚嫩的小生命,成為譚祖科現在最大的安慰。只要在家,他幾乎就一直抱著孩子不愿撒手。
“晚上老哭,白天還行”
其實就連譚祖科自己,晚上也常常睡不好,每每聽到自己小女兒的哭啼,他常常想到在井噴中失去的三個孩子。
他說“睡也睡不著,到時晚上十二點就醒了,有時還夢見他們,到現在還夢見他們那肯定了,最近兩三內年肯定是丟不了的”
但在白天,譚祖科是幸福的。看著懷里的孩子,譚祖科和他的妻子滿臉微笑,新的生命像希望一樣,在一天天成長,過去的傷痛雖然難以忘懷,但正在漸漸淡去。
村支書張世連是曉陽村另一個剛剛當上父親的人。為了讓小寶寶的第一個冬天過得更暖和一些,張世連特意買了一個電暖氣,這幾乎花掉了他一個月的工資。過去打工的時候,張世連和他的妻子習慣了省吃儉用,但現在,他們覺得錢并不重要。
何先春(張世連的妻子)說“因為以前我們在外面打工,家里出事沒在家里,所以想到這些東西,就不愿意他出去打工了,不愿他出去打工了,打工經濟條件好,是經濟條件好,但是錢再多,對我們現在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最關鍵的是需要自己家人團聚在一起你覺得現在對你來說什么最重要”
張世連的妻子何先春緊緊抱在懷里的就是他們2004年12月1日剛剛出生的兒子,為了生下這個孩子,36歲的何先春成了曉陽村第一個剖腹產的高齡產婦。家里沒了老人,張世連在外面又很忙,何先春一切都是自己打理。但對于這夫妻倆來說,再累再苦都是幸福的,因為這個孩子的誕生真正為他們的生活翻開了新的一頁。
在張世連的家里,我們沒有看到一張照片,也找不到任何過去生活的影子。而張世連本人,也不愿回憶井噴前的生活,更不愿多談和井噴有關的話題。
張世連說“想過就是,他們畢竟已經去世了,失去了也不能復生,只是我們包括所有的遇難者家屬活著的應該好好地活著,堅強地活著”
張世連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個沒有陰影的環境里,這個環境充滿陽光,他給兒子取名叫張旭。
他說“井噴過后 中年得子,就說我們的一切,也是從頭開始,就好象那個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從頭開始”
(2004年11月到12月的兩個月間,曉陽村有七戶在井噴事故中失去孩子的家庭新添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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