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中國地質大學副教授樊運曉博士
樊運曉博士供職于中國地質大學工程技術學院安全教研室,不久前剛從澳大利亞歸來。采訪在她的辦公室進行,主題是國外的生產安全方針及其作法。我們的談話自然就從澳大利亞說起。
企業必須為員工提供安全衛生的作業條件
不少人說我國生產安全工作難做,難就難在政府監管與企業生產的對接上,哪怕在一些人均GDP已經比較高的地區也不例外。你在澳大利亞看到的,是不是也這樣?記者開門見山。樊運曉說,澳大利亞的安全工作好做。他們把安全工作分為三部分,一是立法,二是執行標準,三是具體操作。國家管立法,企業按標準去執行。在他們那里,政府就抓一條,企業必須為員工提供安全衛生的環境和工作條件,一旦有問題,雇主就要擔責任。例如,颶風中員工死傷于被損的職工宿舍里。政府就認為企業沒給員工提供良好的安全條件,絕不會把自然災害作為情有可原的理由。
說到安全衛生的條件,企業不同標準不同。對此,企業可以向專業的咨詢公司咨詢,不是去問政府該循哪個標準。搞安全的人,辨識法律法規的要求是一項重要職責。在澳大利亞,法律出臺后,企業該按哪條哪款辦,不是國家的責任,也不是政府安監部門的責任,而是企業自己的責任。企業要主動去識別這部法律跟自己有什么關系,弄清哪些條款需要了解,哪些條款需要掌握,包括國際公約。澳大利亞各州都有地方法律,我去的西澳洲,它的《職業安全與衛生法案》,制定于1985年,1996年作了一次修改;維多利亞州1986年9月也制定了同樣的法案。他們的職業職業衛生法律,部門痕跡少,一般不與相關法律沖突。
澳大利亞企業出了事故,責任完全是雇主的,跟其他機構無關。例如,政府不會因為發生在企業的事故跟某個中介機構有關,就去追究這個機構的責任。中介機構有無責任,是事故企業通過訴訟由法院判定。因為選擇什么樣的中介機構為企業提供安全技術服務,是企業自己的事;如果事故企業認為中介機構的服務有問題,可以訴諸法律,政府無需直接介入。
談到工亡賠償,樊運曉說,人家不是什么20萬的問題。但不管賠多賠少,雇主都不會為此擔心,政府也不干預。因為企業不買單,政府也不買單,買單的是保險公司;企業在政府的強制下,通過投保將工亡賠償轉移給了保險公司。
談到保險費率,樊運曉說她看了西澳洲的一個企業,安全績效好,沒有死人,多年來連失能的傷害都沒有,這就可以在繳費時得到費率優惠。澳大利亞不管是投社會保險還是商業保險,就看你上年度的安全績效好不好,如果不好,保險公司的承保風險就大,費率就會高一些,可以高達工資總額的5%。如果你上年好,前年也好,連續幾年都好,費率就可降低。這有利于鼓勵企業搞好工傷預防。
西澳州的礦業很發達,但保險費率并不高,工資總額的一個百分點都不到。有的小企業因安全績效不好費率較高,但也才在百分之零點零幾到百分之二之間。
在整個澳大利亞,雇主都愿意參加保險,因為出了事故可以不承擔賠償責任,但其他責任還是要承擔的,比如管理不嚴,不具備安全衛生條件等等。
全員參與,是安全機制的效應,而非對號召的響應
澳大利亞企業的作業場所都很人性化,工間活動也有固定的時間,到時就能聽到悅耳的音樂,員工們會利用這段時間放松放松。老板以“我會告訴我的員工,怎樣才安全,怎樣才舒適”感到自豪;而且這些程序都是事先設定好的,只要照做就行。
在企業,千萬別拋開具體的問題談安全和安全管理,如果那樣的話,你談的安全就失去載體。安全管理一定要多考慮怎樣實現安全的目標,而不是空講大道理。
“拋開生產談安全,正如拋開企業談生產,沒用。”那么,這個管理模式是怎么形成的呢?樊運曉說,國外很多企業把安全部門放在廠長和各部門之間,也就是說安全要滲透到企業的各個部門。樊運曉講了通用公司的作法,她說通用公司以HSE為中心,在安全管理上有21個要素,第一個要素就是方針;第二是安全績效考核;第三是勞動保護用品等;倒數第二是變更管理,包括安全管理模式的變更。21個要素在管理上呈放射性展開,每一個要素由一人負責,具體帶動一個工作小組。如方針的確定由CEO負責,而他帶動的方針確定小組成員則可能來自企業的生產、維修等多個部門,他們可能是中層干部,也可能是一線員工,等等。這樣一來,安全部門兩三個人至少能帶動21個人工作。每個要素都涉及不同部門內部多個業務人員,這樣就帶動若干的人來做安全,一層一層責任清楚,層次分明,既形成全員參與,又將方針目標落實到生產全過程之中。
“常聽人說搞安全很累,而且累了還收效甚微。聽你這么一說,我也感覺到似乎應重內在機制建設,而不是在形式上擴大編制、擴建機構。一句話,機制不對,累也白搭;機制不對,機構層級再高其效能也低。”記者所言得到樊運曉的贊同。“是的,我國企業多是安全處在做安全,看起來很重視,也很專業。但安全處做安全很難形成全員參與,即使通過動員號召搞活動,甚至起誓禱告等形式營氛圍,也難達到全員參與,至少不是以安全為己任的自覺的全員參與。”
安全對我個人很重要,是我個人的事,我要注意,因為我不注意,不僅傷害我自己,還會影響整個團隊。樊運曉說,就這樣還不夠,還應該學會提醒他人,大家互相提醒。比如你管PPE,你看見誰沒戴安全帽,你就應該給這個人一個善意的提醒。另外還要鼓勵大家提出自己的問題和建議。
安全沒什么高深的理論,它就是一個細致活
“日本企業對工人沒有高的要求,你在這個崗位工作,對你的要求就是照章去做,你可以不懂為什么要這么做,但你必須這么做。至于說你自己想有所發展,你可以在此基礎上學的更深、更多,但首先要保證眼前的操作安全。澳大利亞也是這么做的嗎?”
針對記者的問題,樊運曉說,我在一個公司里看到,每個員工都按標準去做。樊運曉給記者展示了一份安全管理文件,上面有政策的陳述、安全的控制,還有一些合作內容,包括對現場的若干要求。比如工作現場有較陡的臺階,在它旁邊就一定有一個安全標志,用紅、白、黑組成“危險”的標志,下面標明“危險”的原因,即“臺階太陡”以及具體的應對措施:“無論上臺階或下臺階,請一定面對臺階”。
談到績效考核,樊運曉指著一份現場安全管理審核表說,他們的安全方針很具體。共24分,安全方針他得了12分。審核表共有12條評判標準,有6條達標,6條不達標。為什么有6條不達標呢?評判認為,雇主承諾得不夠強硬,在安全方針里沒有強調這一點,說明你的安全方針不好,你應該承諾為員工提供安全衛生的工作環境,并接受監督;你不承諾,就說明你覺得這不重要,就只能得12分。樊運曉說,因為當時她在現場,看到這樣認真細致、一絲不茍的審核,很是吃驚。
安全是一種正常的消費
國家立法、企業守法、員工遵行。澳大利亞企業的安全機構設置跟我們不同,它叫HSE部門,工作推動有安全代表,責任落實到生產管理者,他們叫線長(生產線的負責人),由這些人對安全負責。
值得一提的是企業的安全代表。這些安全代表不像我們的安全員,不是去做具體的安全管理工作。安全代表是發現和反映安全問題,隨時將看到的安全問題記錄下來,反映給安全管理委員會。
樊運曉說,她還看到一個鐵礦的安全統計報告,分類很清楚,有多少失能傷害,有多少沒有損失的傷害,有多少險肇事件;但在這份統計報告中,沒有“安全投入”的記錄,“你們的安全投入是多少?”不料,他們對我的問題很茫然。樊運曉對記者說,“在他們看來,為安全花錢不是什么投入,而是一種很正常的消費。”
講究細節,培養習慣
樊運曉在澳大利亞是做訪問學者,與澳洲同行在生活和工作方面相交很深。“她不讓你彎腰干活,開會時教你將小包放在背后,坐在那,背是平直的,很舒服。”樊運曉說,最讓她難忘的是,有次上課去晚了,老師在班上為她“補課”時,不是彎腰低頭做講解,而是跪在她面前……她寧肯下跪,也不會輕易彎腰,因為這樣做可以避免腰部損傷。腰部是人體的脆弱部位,中國人也常說“注意!別閃了腰”;腰背疾病占職業病的50%以上,曾一度居職業傷害之首位。可是在我國,別說是老師,就是一般人也不會輕易下跪。因為在中國傳統文化里,人們信奉膝下有黃金,哪能隨便下跪。但在職業活動中,這是應該擯棄的不安全不健康的舊觀念;因為保護腰背比保護膝蓋更重要。
在澳大利亞,辦公桌與座椅的高矮也很講究,座椅靠背都能把人的背部給頂著,挺舒服。電腦座椅的扶手,手肘放上去,與鍵盤是平的,而這些都是有標準的。還有照明光源的方向,亮度都有標準,不能讓人有不舒服感。現在很多寫字間的隔斷板,一般都用蘭色的PVC材料,但安捷倫公司則不同,他們選用的材料有很強的吸附噪聲的功能。
這些職業性的安全衛生習慣也影響到居家生活和出行。樊運曉說,在老師家里,她看到客廳和餐廳在一塊,存放物品的箱柜高度,物品的重量、大小,其存放高度都很講究;他們搬東西的時候,背始終是平直的。
有一次,朋友開車帶著樊運曉去參觀AlCOA公司,她注意到車到門口時,盡管前后都沒人。車卻減速、停了一下,然后再開,后來才發現地面上畫著一條“STOP”線,這可起到一個緩沖作用,實際上是一個安全確認。進出停車場,他們都習慣地一停二看三通過。這些倡導我們也有,如“寧停三分,不搶一秒”,“一慢二看三通過”等等,可我們在沒有警察時就為所欲為,好像遵守交通安全法規是為了警察。
樊運曉說:“其實,注意安全是為了自己,而且一點都不麻煩,只需養成習慣。”
上一篇:安全文化:首善之區的思維向度
下一篇:武強“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