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輪椅的主人是一對兄弟,他們雙雙在事故中喪生。
村民在對畜禽尸體進行焚燒掩埋,此次液氯泄漏造成1.5萬頭(只)畜禽死亡。本版攝影趙昀
30噸液氯從傾倒的槽罐車沖向天空,京滬高速路旁的三個鄉(xiāng)鎮(zhèn)萬人逃生,高音喇叭和風(fēng)向成為決定生死的因素
事后回想起來,江蘇省淮安市王興鎮(zhèn)高蕩村10組村民王其山說,自己可能是最早意識到那場車禍帶來的氣體是有毒的。
當(dāng)日傍晚,王其山正在從淮陰區(qū)騎車回家的路上,他走的是緊挨京滬高速公路鄉(xiāng)間小道,在這個時間,他離家還有2里地。
“我先 是聽到‘砰’的一聲,像是輪胎爆裂的聲音,緊接著就看見那輛槽罐車撞上了公路護欄,又與迎面駛來的貨車相撞。與此同時,一股綠色的氣體就像手電筒一樣,‘唰’地射向高空,足有5米高。”
這位45歲的漢子說他看到過很多次車禍,可是沒見過發(fā)綠光的,就想騎得再近點看個清楚。10分鐘后他改變了主意,因為他聞到了刺鼻的味道,眼睛也熏得有些睜不開。
“有毒”,他突然意識到。
緊接著,他一路騎車猛蹬,一邊大喊:“有味,趕緊走。”
高音喇叭
3月29日下午6時50分,在京滬高速公路淮安段,一輛載有液氯的槽罐車與一輛貨車相撞,導(dǎo)致液氯大面積泄漏,公路附近3個村鎮(zhèn)的居民因此遭遇重大傷亡,死亡28人,350人入院治療,上萬人疏散。
王其山所住的高蕩村,是離現(xiàn)場最近的村莊之一。高蕩村一共10個組,1至8組在京滬高速公路西南邊,9組、10組則在公路另一側(cè)。
兼任9組、10組村長的王其高是當(dāng)天較早意識到空氣中可能有毒的人。當(dāng)天晚上,聽到接連三次的“砰”聲后,王其高并沒在意,因為這條高速路上經(jīng)常會有車禍發(fā)生。
半小時后,王其高聞到了濃郁的臭雞蛋味,孩子開始哭泣,說頭暈,喘不上氣。王其高警覺起來,給村委會打了電話。接到王其高的電話后,村支書高崇太馬上對著高音喇叭大喊:“所有人員,趕緊撤離”。
高蕩村只有一個高音喇叭,就安在公路南側(cè)的村委會。王其高發(fā)現(xiàn),在公路另一側(cè)的9組、10組村民根本聽不清喇叭在說什么。情急之下,王其高讓妻子帶著孩子趕緊離開,自己騎上摩托車,在村道里一遍遍地高喊“有毒,大家趕快撤離。”
可是沒走到百米之外的10組,王其高感到自己也胸悶氣短,喊不出聲了。
目睹事故現(xiàn)場的王其山是10組村民中少數(shù)基本未遭受損失的人。他說,從車禍現(xiàn)場離開后,他騎車回家時一路大喊,“路邊的人家聽到喊聲后,也都牽上牲口朝外走”。
當(dāng)天晚上,高蕩村10組共有24人中毒死亡,包括四個來走親戚的。在京滬高速路另一側(cè)的1至8組則沒有村民死亡。
風(fēng)向
住在公路北側(cè)的村民,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聽到了喇叭聲。
陳志龍的家位于王興鎮(zhèn)高蕩村四組,京滬高速路的西南側(cè)。他也是較早意識到現(xiàn)場可能有毒的人。
“那天很熱,熱得不正常”,陳志龍對3月29日的記憶很清晰。6點50分,他準(zhǔn)備把牛牽回家。就在他剛走出家門時,聽到“砰”的一聲巨響,依照經(jīng)驗,陳志龍知道高速公路上出車禍了。“聽聲音,撞得比較厲害”。他決定去看看。鄰家的幾個男人也跑出家門來看,于是,四個男人一起,循著聲音朝事發(fā)地點跑。
跑到高速公路的橋洞下時,陳志龍感覺有些刺鼻,眼睛也有些酸痛,他有些猶豫,停下腳步。鄰家的高志友也停了下來,他警覺地說:“不要過去了,這可能是氯氣,有毒。”高志友曾經(jīng)在部隊開過車,復(fù)員后一度給化工廠開車。于是,四人又跑回了家。
晚飯喝了兩碗苞谷粥后,陳志龍又喝了半斤白酒,看了會兒電視。9點鐘,陳志龍上床睡覺。迷糊中似乎聽到村委會大喇叭在說什么。但陳志龍沒有在意。
第二天早上6點鐘,起床的陳志龍發(fā)現(xiàn)整個村道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家家門上都上著鎖。陳志龍有些疑惑,想努力回憶起昨晚的事情。
兩分鐘后,陳志龍遇到了在村道巡邏的王興鎮(zhèn)派出所的兩名民警,民警很吃驚:“你怎么還沒走?昨晚大喇叭通知的你沒聽見?”
當(dāng)聽說高速公路東邊的幾個村子已經(jīng)死了27人時,陳志龍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回家叫上妻子,牽上牛,臉都沒洗,就朝10里之外的大姐家走去。
后來有民警告訴記者:“陳志龍可能是最晚疏散的村民。多虧那晚刮的是西南風(fēng)。“
4月1日,“3·29”事故處理指揮部證實,大多死亡者都是在逃離路上被發(fā)現(xiàn)的。
3月30日凌晨1點,在疏散群眾工作基本完成后,消防隊員開始在田野里、村道中找尋失蹤的村民。王其高也騎著摩托車四處尋找。
當(dāng)車燈打到麥田時,一個突出的紅色凸起物映入王其高眼前。后來才看清是村里一個被叫做“駝背女人”的村民,駝背女人身著鮮艷的紅色上衣,趴在被氯氣染成金黃色的麥田里,隆起的背就像一個夜間施工的警示牌。
“那晚刮的是西南風(fēng),但她跑錯了方向,應(yīng)該向東南方跑,她朝西北跑了,越跑毒氣越重。”王其高后悔自己招呼大家撤離時沒強調(diào)方向。
輪椅旁的兄弟
4月2日,當(dāng)記者再次走進高蕩村10組時,空蕩蕩的村子依然保持了當(dāng)時的原樣。一輛黑色的輪椅側(cè)歪著倒在村道旁干涸的水溝里,車輪已被腐蝕成了鐵銹色。
輪椅的主人叫唐利國,在被發(fā)現(xiàn)時,他頭朝下倒在地上,他弟弟唐愛國則一手扶輪椅側(cè)歪在哥哥身邊。
“當(dāng)時弟弟一定要推著哥哥一起走。如果弟弟一個人走,可能還有活路,可是弟弟不肯撒手,最后兩人都沒走出來。”來參加唐利國兩兄弟遺體告別儀式的同村一個遠房親戚回憶,當(dāng)時哥哥喊著讓弟弟先走,前面有人也喊著讓弟弟趕緊跑,可是弟弟的手一直沒離開過輪椅。
“救人時想不了那么多”,村民朱凱說,他在事故中救出了百來人。他住的老張集鄉(xiāng)金星村,緊鄰著高蕩村10組。
朱凱在淮安市打工,幾天回一次家。3月29日晚7點多鐘,朱凱接到妻子的電話,得知村里受毒氣侵襲,電話那端,朱凱可以清晰地聽到孩子的咳嗽聲。“當(dāng)時頭‘嗡’的一下大了,”朱凱趕緊租了一輛面的朝家趕。剛到村口,妻子打來電話,說一家人已經(jīng)平安轉(zhuǎn)移。妻子還自豪地告訴他,途中自己還救了一個孩子。
接下來的時間里,朱凱帶著面的司機一趟一趟地在村子里轉(zhuǎn),看到人就拉上來,交給120急救中心醫(yī)護人員后再接著回去找中毒村民。這一晚上,朱凱一直都在打電話,“我想讓他們趕緊走,如果不能動的我就去接。”十幾個小時后,中毒的面的司機和朱凱被送往醫(yī)院。
在醫(yī)院里,朱凱粗略地估計了一下,自己僅向120急救車上送的重癥病人就有30幾人。